張朝陽：我已經徹底重整價值觀

相比搜狐各業務的成功與否，張朝陽更在意自己是否有趣和獨特。

張朝陽每一次的熱搜出圈，都是因為他的個人言行，跟搜狐似乎沒有關系。

　　7月31日，他和俞敏洪在北京密云清河，吃著火鍋唱著歌跳著舞，開啟了一場長達近6個小時的“星空下的對話”，直播不光引來4000萬人圍觀，“張朝陽稱獨居的人要說話”“張朝陽稱脫光待著就能減肥”“張朝陽談年輕人想退休”“張朝陽俞敏洪談如何緩解焦慮”輪番登上熱搜。

　　在此之前，7月13日晚，在本年度最大的“超級月亮”照耀下，張朝陽一邊沿著二環夜跑，一邊直播物理課。直播五個半小時，他跑了五個半小時，聊了五個半小時。而從去年11月開始上第一節物理直播課，這位麻省理工大學的物理學博士已經直播了70多節物理課。

　　不過，很少有人留意，這些直播背后的平臺都是搜狐視頻，張朝陽這么“努力”的背后，也是為了帶一帶搜狐視頻業務。遺憾的是，搜狐視頻依然默默無聞，從未“出圈”。

　　8月8日，搜狐發布的最新財報顯示，2022年第二季度，搜狐總收入1.95億美元，同比下降5%，歸于公司的非美國通用會計準則凈利潤為1200萬美元，視頻業務早已不在搜狐財報中體現。再看整個視頻行業，長視頻早就是愛優騰的天下，短視頻則是快手抖音兩家獨自熱鬧，搜狐視頻被遠遠甩在身后。

　　此外，通過財報不難發現，2020年第三季度將搜狗“賣身”騰訊，直接影響了搜狐的營收和營收結構。2022年第一季度，搜狐總營收貢獻最多的是游戲業務，實現了1.57億美元收入，占總營收80.5%，是細分收入中最多的板塊。不過，搜狐游戲業務依然還是靠2007年推出的IP《天龍八部》系列在撐著。

　　賣掉搜狗、私有化暢游，張朝陽一系列操作后，搜狐遠離了競爭，也停止了增長。不過，張朝陽并不在乎這些。從張朝陽這些年的言論和行為能明顯看出，相比搜狐各業務的成功與否，他更在意自己是否有趣和獨特。

　　他告誡年輕人，“不要過度努力，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就算你努力了，也不一定能行，不一定有機會，這反而會對你的身心造成傷害。”他說年輕人要面對現實，認真研究適合自己的機會到底在哪。這些話似乎也像是張朝陽說給自己聽的。

　　1964年出生的張朝陽，22歲畢業于清華大學物理系，之后前往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深造，29歲獲得該校物理學博士學位。然而，他卻患上了“名校綜合癥”，具體表現是厭學，沒有好奇心，很多年沒辦法真正學習。作為中國第一代互聯網精英，他一度厭倦工作，患上抑郁癥，遠離辦公室。

　　而現在的張朝陽正在變得越來越松弛，年近60歲的他確實很快樂。他堅持每周在直播間講物理，從牛頓力學講到多普勒效應、波動方程、狹義相對論，網友紛紛表示“這時候的他眼里是有光的，可見人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時，真的很快樂。”

　　他還說：“人活著就是要搞事情。”他和俞敏洪對談，從宇宙、自然科學到學習方法、退休和墓志銘。他渴望對外輸出，也渴望向外界證明自己，他面對自己的情緒變得越來越誠實。更重要的是，面對無邊的虛無和具體的意義之間，他選擇了后者。

　　眼里有光的物理課

　　整個互聯網公司陷入一種營收增速減退和不定期人員優化的恐慌中時，大家在物理老師張朝陽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從容和歲月靜好：他從2021年11月開始，每周五和周日12點，準時出現在直播間給大眾講物理知識，推導公式寫滿整個黑板。

　　張朝陽的物理課，從決定開講到實際開講，其實也就一個月的籌備時間。2021年秋天，搜狐高管團隊在爬香山的路上，與張朝陽談起了地球另一端，埃隆·馬斯克發布的同步衛星的角速度問題，這個衛星一天是繞多少圈。

　　在下香山的路上，張朝陽一直在心里默默計算。“我心算就算出來公式了你知道嗎？然后我拿公式回來算了算，一天轉16圈。后來我們（國家）也發射衛星，我就預測它轉16圈，然后一看，跟公開的新聞報道完全一樣。”在與俞敏洪的對話中，張朝陽展示了他強大的心算能力。熬過了過去幾年幽暗漫長的抑郁期，張朝陽開始正視一切欲望與現實。“每個人都在尋求這個世界對你的認可，這件事是無可厚非的，是天經地義的，這是人的本性。”物理就是他找到的新介質，通向自己的內心，也通向大眾的認可。

　　一位搜狐員工告訴《中國企業家》：“在籌備物理課期間，張朝陽興趣高漲。有一次在吃飯時想到一個物理問題，立馬就開始拿筆在餐巾紙上認真推導起來，公式寫滿整個紙巾正反面，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之情。”

　　在張朝陽看來，直播物理課有三重意義，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個人的興趣。

　　“這輩子世界會給你分配很多角色，這種角色的分配可能是偶然的。我的角色之一，就是碰到了當年科學特別興盛的時期，所以我在中學、大學時對物理特別感興趣。如果分配給我的角色是研究物理，而我這輩子卻沒有把它搞明白，我會覺得對我的角色沒有盡到責任，我要研究清楚。”張朝陽這樣解釋物理課對他的意義。

　　對于他來說，物理課的另一重意義是公益。過往的中文互聯網平臺，無論短視頻表達還是文字表達，確實存在比較少的物理教學和自然科學內容，張朝陽貢獻了別樣的學習方法和對某物理學科的認知方式。

　　在這三重意義中，張朝陽提的最少的是對搜狐視頻直播的幫助，以及對業務的促進。

　　當俞敏洪聊到張朝陽對大眾物理學科興趣的培養時，張朝陽驕傲地表示：“我覺得他們圈里的人，更多是一種欣喜的感覺。因為他們以前覺得自己在象牙塔里面做研究，好像不被社會認可，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干嘛。物理老師或者物理教授或者物理科學工作者，你說的什么別人不知道，還是有點孤獨。”

　　遠去的搜狐

　　其實，過去兩年，張朝陽也曾找到過一種只爭朝夕的感覺。

　　那段時間，張朝陽會雷打不動地騰出一天中的某個時間段，在千帆直播上英文課，時長多數為45分鐘。2019年6月份，搜狐還曾推出了社交產品“狐友”，渴望抓住曾經錯過的移動互聯網機會，張朝陽經常在狐友日更20多條。

　　借勢狐友的推出，張朝陽在當時還曾提出“守正出奇”戰略。那時他在接受《中國企業家》采訪時說：“ 狐友是奇兵，媒體、視頻、搜索、游戲是正路。如果狐友不成功，其它那幾條路還是要好好走的，保證我們走向盈利的道路。"

　　在張朝陽看來，“中國互聯網還處在很年輕的時代，現在急著趕路就行，不用為過去耽誤的時間而后悔。一個歷史悠久的互聯網公司有的是經驗和教訓，這些都是我們的財富。"

　　在張朝陽的努力下，自2013年陷入連年虧損的搜狐，在2020年實現了扭虧為盈，全年凈利潤5100萬美元，用張朝陽的表述，“這算是回到安全地帶了。”2022年第二季度財報顯示，它依然保持著盈利。

　　事實上，搜狐的盈利是有代價的。過去兩年多時間，搜狐的兩大重要業務發生變動：2020年4月，暢游私有化退市，成為搜狐全資子公司。2021年10月，搜狗正式并入騰訊，與搜狐徹底脫離關系。當下，搜狐的主要營收來源只剩品牌廣告和在線游戲，離互聯網主流戰場越來越遠。

　　張朝陽和搜狐有過屬于他們的黃金時代。

　　1998年，張朝陽當選美國《時代周刊》“50位全球數字英雄”；2004年張朝陽曾半裸上身登上《時尚健康》封面；之后與高圓圓、李冰冰等明星組成美女野獸登山隊登上海拔6206米的西藏啟孜峰；2008年，搜狐成為北京奧運會互聯網內容服務贊助商。

　　李彥宏去美國融資時，和投資人提及搜狐在中國的成功，才得到投資人的支持；1999年張朝陽去深圳演講，馬化騰還只能坐在觀眾席里；在搜狐風光的階段，張朝陽晚上是拒絕工作的，去酒吧唱歌、參加party，而馬云只能工作到夜里12點才過來，待一會兒就走了。

　　2016年11月世界互聯網大會上，張朝陽曾對著一眾記者說：“三年，搜狐要重回互聯網中心。”然而，六年過去了，搜狐似乎離互聯網中心越來越遠。

　　但，張朝陽未必遠離。

　　“我已經振奮好多年了”

　　張朝陽與俞敏洪那場近6小時的直播中，備受關注的話題是兩位企業家給自己的墓志銘。

　　張朝陽稱希望自己的墓志銘是，“早期把互聯網帶向中國的幾個人之一，創辦了一個不錯的公司，對物理的大眾傳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熱愛運動和生活。”

　　俞敏洪則認為，“一個最有意思的靈魂”對于張朝陽的墓志銘來說再合適不過。而對于自己墓志銘的想法，俞敏洪說，“一個生活得還算湊活，對得起自己的人。”

　　兩人的墓志銘，一定程度上分別代表了各自在當下的自我評價。

　　過去半年多時間，新東方憑借東方臻選董宇輝等主播們“詩意帶貨”“雙語直播”的獨特直播風格出圈，30天里帶貨超過6億元，成為抖音帶貨排行榜的頂流；而憑借物理課爆紅的張朝陽，雖然沒能讓搜狐視頻再次爆發崛起，但更加確定了自己的人生興趣和生活意義。

　　“我成長得比較慢，已經長到年齡很大的情況下，也都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干什么，這樣的話就浪費時間。所以為什么我現在每天要工作這么長時間，是因為我覺得我浪費了很多的時間，因為我花了很多年才成長起來。”張朝陽這樣回憶曾經那段蹉跎的時光。

　　在俞敏洪看來，他跟張朝陽有個共同特點，“我們的公司都遇到過巨大困難，也都不算業界最好的公司。但我們的內心都保持相對純的狀態，他保持了理科生的純，我保持了文科生的純，這兩種純的成分是不一樣的，比如我看見夕陽會激動，Charles（張朝陽）看到夕陽會分析太陽是如何構成的。”

　　張朝陽表示自己根本沒有退休的概念，他依然在渴望自我成長。有段時間，他在美國見到一些美國同學時才發現，他們在中學或大學的時候，就已經明確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干什么了。所以他們成熟得很快，他們的人生有大段時間在認真做事。

　　張朝陽在經歷一段虛無時期之后，人生意義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明確。他不喜歡別人說他做公司萎靡不振，去講物理課就眼里放光。

　　“其實不是的，我其實已經振奮了好幾年了，我大概2018~2019年就開始振奮了，徹底重整了價值觀好嗎？"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趙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