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耀：冷靜觀察、沉著應對國際經濟秩序正在發生的劇烈變革

　　2022年4月23日，由金磚智庫CBGG和世界金融論壇WFF聯合舉辦的美歐金融制裁對俄羅斯和全球的影響評估暨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學術研討會在北京舉辦。CBGG和WFF學術顧問、中國財政部原副部長朱光耀參加研討會，并以“冷靜觀察、沉著應對國際經濟秩序正在發生的劇烈變革”為題發表主旨演講。

朱光耀資料圖

　　朱光耀表示，目前，俄羅斯同美西方劇烈對抗的深度和廣度已經表明，二戰以后形成的全球經濟秩序正在受到重大的沖擊。在制裁與反制裁的激烈博弈之中，我們看到這三個國際經濟的支柱，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目前其功能和影響力正在受到沉重打擊。

　　朱光耀表示，在當前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下，中國需要冷靜的觀察和沉著地應對。最主要的、首先的建議是要堅定不移的把中國的事情辦好，更要堅持穩中求進的工作總方針，保持中國經濟健康持續地向前發展，實現2022年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目標。

　　朱光耀表示，我們要維護和完善現行的國際經濟秩序，增強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發言權和代表性，要反對長臂管轄，結合國際經濟秩序嚴重變化的可能性，要有儲備政策工具。中國要加強同金磚國家，也要加強同美國、歐洲、日本這些發達國家的政策溝通。

　　以下為朱光耀先生在此次研討會中的發言全文：

　　非常高興參加今天的會議。我以“冷靜觀察、沉著應對國際經濟秩序正在發生的劇烈變革”為題做發言。俄羅斯在烏克蘭開展的特別軍事行動，到今天已經接近兩個月時間。美國西方竭盡全力支持烏克蘭，并表示在不公開出兵、不直接與俄軍對抗的前提下，提供一切可能的援助。這些援助包括資金，也包括各種武器。同時，無所不用其極地對俄羅斯進行了制裁，包括將俄羅斯的主要金融機構排除在國際支付體系SWIFT之外，凍結俄羅斯在西方的金融資產，包括俄羅斯央行的資產和黃金儲備，停止對俄羅斯的最惠國待遇，終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同俄羅斯的項目合作等等。

　　目前統計，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制裁匯總在一起已經達到9000多項制裁內容。但是，俄羅斯并沒有因為這些制裁而暫停特別軍事行動。與此同時，俄羅斯在經濟金融領域對美國西方進行了非常強烈的反制措施。這些反制措施，我想其中最重要的是三項：第一項就是俄羅斯宣布對不友好國家購買俄羅斯的能源要用盧布支付，這包括石油、天然氣、煤炭等等。這個措施是非常強烈的，因為西方國家特別是歐洲國家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程度是非常之大的。盡管西方7國、歐盟的一些國家宣布不接受用盧布結算，但是，他們也確實面臨著非常困難的政策選擇，能源是他們急需進口的。俄羅斯的態度非常鮮明，如果不能達到俄羅斯的政策要求，就存在著“斷氣”的可能性。這是俄羅斯對西方非常強烈的反制措施。

　　第二項反制措施就是4月16號俄羅斯總統簽署了禁止在外國股市配售和流通俄羅斯發行的股票、存托憑證的法律。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要求俄概股從西方金融市場退市。存托憑證是指在一國證券市場流通的代表外國公司有價證券的可轉讓憑證，屬于公司融資業務范疇的金融衍生工具。存托憑證一般代表的是公司的股票，也可以代表是債券。

　　根據普京總統簽署的這項法令，存托憑證持有人可以將存托憑證換成俄國國內市場上交易的股票，兌換后繼續支付股息并保留被授予的投票權。在外國股市上終止流通存托憑證的一切相關決定均由公司負責人作出，而無需股東大會和董事會的批準。這項法律影響是非常大的，代表俄羅斯最有影響力的大公司均在這項法律規定的范疇之內。

　　美國和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強勢的金融經濟制裁，使俄概股票跌成幾乎沒有價值。比如說俄羅斯重要的金融機構俄聯邦儲備銀行資產從制裁前的大約1000億美元縮減到只有1.5億美元的股價，從14.89美元跌至2美分，跌到了幾乎為零。俄方認為，美西方對俄羅斯公司的制裁是一種公開的掠奪。俄概股退市就是俄國反制美西方制裁的重要措施，讓俄羅斯公司重新回歸俄羅斯國內股票市場，回歸實際定價價值。這也是重塑全球金融市場規則的一項重要的政策行動。這項措施其影響也是非常重大和深遠的，它割裂了俄羅斯同國際金融市場的關系，同時也使美西方國家企圖利用制裁來獲取俄羅斯大公司價值的企圖落空，所以它的影響和它將來到底產生什么樣的后果，我們確實需要密切地觀察。

　　第三項重大的措施就是俄羅斯的杜馬已經提出并正在審議過程中的關于俄羅斯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的事宜。它的起源就是美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最惠國待遇通過制裁手段加以剝奪。這從根本上顛覆了世貿組織最關鍵的世貿組織成員之間相互給予的最惠國待遇。俄羅斯認為既然美西方國家剝奪其最惠國待遇，那么俄羅斯就要通過法律程序退出世貿組織。當然這項法律還沒有經普京總統簽署，還是在杜馬討論的過程中。但是，如果普京總統一旦簽署，它的影響絕不只是在貿易領域，它是一種全方位的對國際金融貿易秩序的一種重大的沖擊。

　　我們從現實情況看，兩個月來，盡管俄羅斯在烏克蘭特殊軍事行動的最終目標實現與否還存在不確定性，這個最終目標現在俄羅斯方面表述的已經非常清晰，就是要推動形成合理的國際新秩序。用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最近的話，他清楚地表明就要結束美國的霸權。這個目的能否達到，現在還存在著不確定性，但是迄今為止，俄羅斯同美西方劇烈對抗的深度和廣度已經表明，二戰以后形成的全球經濟秩序正在受到重大的沖擊。

　　作為二戰以后全球經濟秩序的基礎，是布雷頓森林體系，從廣義上講，就是作為聯合國特別機構的國際經濟秩序的三個經濟支柱，也就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在制裁與反制裁的激烈博弈之中，我們看到這三個國際經濟的支柱，目前其功能和影響力正在受到沉重的打擊。

　　俄羅斯現在考慮退出世界貿易組織，當然其原因在于美國西方對俄羅斯的最惠國待遇加以剝奪。同時俄羅斯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俄羅斯并不是在二戰之后就參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而是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作為美西方的政策工具，俄羅斯一直是存在著強烈的這種質疑的。在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是作為獨立主權國家于1992年參加到這兩個機構之中。現在，美西方對俄羅斯實行制裁的過程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也終止了同俄羅斯方面的這種項目和政策的合作。

　　俄羅斯作為一個全球重要的經濟體，作為一個安理會成員國，作為一個核大國，主要國際經濟機構終止同俄羅斯的項目合作，確實是會造成很大的挑戰的。俄羅斯在推進其政策目標方面，他們態度到目前看是非常堅定的。也就是在這種制裁和反制裁的這種過程中，現行的國際經濟秩序是面臨著嚴峻的挑戰。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確實需要一種冷靜的觀察，沉著地應對。我想我們最主要的、首先的是要堅定不移的把中國的事情辦好。在目前的情況下，更要堅持穩中求進的工作總方針，保持中國經濟健康持續地向前發展，實現2022年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目標，目前是具有極為重大的戰略意義的。中國的穩定、中國的發展就是全球的穩定力量，就是全球的和平的力量。所以我們在發展好中國經濟，同時為世界的和平發展做出我們的貢獻，這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點就是維護和完善現行的國際經濟秩序，增強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發言權和代表性，現在仍然是值得特別加以強調。中國是現行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參與者、建設者、貢獻者。在政治領域方面，中國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我們始終堅持和平發展，堅持聯合國憲章和宗旨。

　　在經濟秩序方面，我們作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的重要成員，我們堅持以規則為基礎的制度原則，按照我們和大家共同制定的規則來行事。我們在改革開放之初，我們確實得到了世界銀行的很大的支持。隨著中國的經濟發展，中國正在對世界銀行軟貸款、世界銀行國際開發協會的資金做出中國的重大的貢獻。中國已經多年成為世界銀行軟貸款窗口IDA的捐資國。在世界銀行軟貸款第20次增資磋商會上，中國對世界銀行軟貸款窗口第20次增資的貢獻，比第19次又增加了10%。可以看出，中國是完全負責任的大國，中國發展是首先造福于中國人民，同時中國也支持世界的發展，特別是世界的減貧事業。中國在改革開放進程中使8億多人脫貧，目前我們又在為世界發展的目標和2030年的發展議程正在做出我們的重大的貢獻。在這個方面，中國的影響、中國的聲音和發展中國家新興市場國家的訴求是一致的。我們要提高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這些重要的國際金融機構中的發言權和代表性。

　　我們也希望主要的國家的這種合作應該加以體現，大家也看到了，最近關于俄羅斯財長至巴西財長的這封信中提出希望在國際金融機構，特別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中，不能用歧視性的辦法把俄羅斯排除在國際金融機構決策的進程之外。我想，我們大家要本著和平發展的共同目標，要發揮建設性作用。從維護多邊主義原則和多邊機構運作的角度來進行政策溝通，防止事態的惡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恢復在俄羅斯正常的政策運作，我想是符合共同利益的。第三個方面相關的就是世界貿易組織。世界貿易組織它的活力和它的生命力在于參加這個組織成員之間相互給予最惠國待遇。我想對這個問題的研究，對這個問題的政策溝通，重要國家之間要加深協調和增進相互的理解，要妥善地處理。

　　第三項建議就是反對長臂管轄，要結合國際經濟秩序嚴重變化的可能性儲備政策工具。一個大家非常關注的就是SWIFT的功能的問題和人民幣的作用問題，但是我們要從發展的角度，要客觀地進行分析。我這有幾組數據，一組是IMF的特別提款權，大家知道它的構成：美元是41.73%、歐元是30.93%、人民幣10.92%、日元8.33%、英鎊是百分之8.09，這是2016年中國加入特別提款權之后就形成的比重。我想這是我們作為分析的一個基礎。根據IMF的數據，外匯儲備目前2021年底的數據，全球1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美元占外匯儲備的比重是59.15%，歐元是20.48%，日元是5.83%，英鎊是7.8%，人民幣是百分之2.66%。第三組數據就是根據Swift它的統計，國際貿易結算主要貨幣的比重，美元是87%，歐元是7%。但是如果按照貿易結算和投資結算相加，這兩種的相加，那么全球的支付比重美元是40%，歐元是34%，人民幣是1.8%。所以作為一個國際支付貨幣的形成，它的本質上是國際信用，其所有權、使用權要有一個穩定的機制的保證，它有價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儲藏手段和世界貨幣這五種職能。

　　所以美元現在作為全球最強勢的貨幣，這個是事實存在。但是它是在發生著新的變化，人民幣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特別是中國貿易量的增長，中國人民幣作為貿易結算貨幣和投資結算貨幣使用的比重在增加，但是我們要水到渠成。關于相關的外匯的安全問題，我們確實這要有一個國際規則的保護。因為這也同幣種的信用是密切相關的。我們要在這個過程中，使得我們人民幣要逐漸地發揮更大的作用，但是要水到渠成。

　　第四個政策建議就是中國要加強同金磚國家，也要加強同美國、歐洲、日本這些發達國家的政策溝通。我們相互溝通，加強對彼此政策的了解，這對于政策的選擇和中央政府的最后的政策判斷是非常重要的。政策的溝通在當前已變得更加重要。時間關系我就講到這，謝謝大家。